公元976年,南唐后主李煜,读完最后一首诗,脱去象征权利与尊贵的皇袍,肉袒出城,双手捧着降书,自此,南唐灭亡。5000多名南唐士兵放下武器,早也没有抵抗,接受了亡国的命运。李煜被俘后,跟随宋军北上,在汴京度过艰难的岁月。
李煜的这首破阵子,是他与南唐的永别之作,写于被俘之后。其实,李煜本无意当这个皇帝,奈何命运安排,不得已坐在这个位子上,在心惊胆战中度过了三十八年。当时,南唐的臣子们日夜忧心,因为,大家时刻担心南唐会被宋军打败。徐锴临终前最大的欣慰,竟然是自己终于不用做亡国俘虏,可以含笑九泉了。
被俘之后的李煜,词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,内容越发深沉,情感更为真挚,后人称其为词帝。他也许不是一个出色的君王,却是一个优秀的词人、音乐家。

李煜
李煜的词,把人世间的悲欢离合,写得生动真切,感人肺腑。他失去了三千里河山,失去了南唐的子民,失去了魂牵梦萦的家园。多少次午夜梦回,他都会回到当初的宫殿,坐在至高无上的龙椅上,群臣跪成一排,听候命令-----可惜,这只是梦境。每次他从梦中醒来,唯有对着窗外的明月,无声叹息。
李煜笔下的每一句诗,都能引起大家的共鸣。小楼昨夜又东风,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,伤感无奈;流水落花春去也,天上人间,惋惜惆怅;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,是发自内心的感叹;离恨恰如春草,更行更远还生,是手足情深、难以割舍的思念,是对去国不归的弟弟,日思夜盼的牵挂。
李煜的这首破阵子,真实地记录了当年被俘,去国离乡的场景。人世间,不是所有的离开,都能回头,不是所有的离别,都有美好的预期,都能得到美好的祝福。对于一个亡国之君,前路迷茫,生死未卜。

李煜
李煜知道,自己这一次离开,再也无法回头。他曾经那么重视佛教,尊重僧侣,建了那么多的庙宇。杜牧笔下,南朝四百八十寺,多少楼台烟雨中。诗中的寺庙,就是李煜所建。可是,佛家为何未能超度他的南唐度过劫难?僧侣们日夜念经,为何不能免去他的亡国之灾呢?
忠诚勇猛的爱将被他错杀,风雨飘摇的南唐,失去了最坚固有力的支持和保障,最终走向灭亡。不知道,他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多疑误判,悔不当初?能保护南唐的,从来都不是虚无缥缈的祈祷,需要众志成城,共筑坚固的堡垒。不知,他可曾后悔,自己浪费了那么多国力、人力,建设那些无用的寺院,加速了国家的灭亡?
吟诗作赋,研究曲谱,不如操练军马。倘若这些年,他多花些心思在国事、军事上,悲剧会不会避免?他是否后悔,自己他太过沉浸于诗情画意,歌舞音乐,造成国力渐衰?
没有人能猜得出李煜的真实想法。今天,我们一起看一下这首词,体会他笔下依依不舍的离情。

破阵子·李煜
四十年来家国,三千里地山河。凤阁龙楼连霄汉,玉树琼枝作烟萝,几曾识干戈?
一旦归为臣虏,沈腰潘鬓消磨。最是仓皇辞庙日,教坊犹奏别离歌,垂泪对宫娥。
词的上片,诗人回忆南唐宫内的亭台楼阁、一草一木。往事历历在目,如在眼前,曾经的繁华宫殿,今日变成什么模样了呢?是否也在思念它们的旧主人呢?
“四十年来家国,三千里地山河。”诗人开门见山,指出南唐建国的时间,感慨南唐曾经也是一个方圆三千里的大国。实际上,南唐建国三十八年,建立三十五州,定都于繁华的古都金陵。
四十的用法,类似于岳飞的三千里路云和月,是一个大概的数字,这在古诗词创作中经常用到。诗人对于南唐灭亡的现实,心有不甘,但是不能,也不敢表现出来。只能写诗感慨一下,虽然南唐没有了,但也曾经是个强大的国家啊。他是一国之君,接受万民朝拜。

“凤阁龙楼连霄汉,玉树琼枝作烟萝,几曾识干戈?”干戈意为武器,词中代指战争。诗人回忆起昔日皇宫繁华的景象,不禁心潮起伏,悲伤起来。凤阁,又被称为凤阙。而凤阁龙楼,特指帝王才能居住的宫殿楼宇。霄汉,即天河。
诗人无数次梦回故国,那些高大雄伟的宫殿,从远处看起来,高耸入云,仿佛与天连在一起。依然矗立在古都,只是物是人非,世事难以预料。
词中的玉树琼枝,又名琼枝玉树。诗人应该是为了符合词牌格律换了次序,但是但其含义并未改变,用来形容树木美好的姿态。词中的烟萝,意为宫内奇花异草、名贵树木数量众多,异常青翠,远远望去,宛如披上一层薄纱,似烟如雾,仙气袅袅。草树茂密,如烟聚萝缠,称之为“烟萝”。

诗人沉浸在对昔日奢华生活的回忆中,那时的他,哪里会想到未来的战争呢?哪里会想到国家会灭亡,一切美好都付之东流呢?根据史书的记载,南唐皇宫内,销金红罗罩壁、绿钿刷隔眼,外糊以红罗。如此豪华奢侈的生活,让人沉醉其中。李煜,哪里想到会有战争呢?
“一旦归为臣虏,沈腰潘鬓消磨。”词的下片,主要写南唐亡国后,李煜凄凉的心境。沈约和潘岳,是古代的美男子。沈约是南朝的史学家、文学家,有一年,沈约在信中对好友说,自己年老体弱,疾病缠身,束腰的皮带越来越长。信中的叙述,虽有些夸张,但是形象地说出了沈约腰越来越细,人越来越瘦的状况。后来,人们便以沈腰形容一个人日渐消瘦的状态。
潘越即潘安,是西晋有名的美男子。但是,历史上有才有貌的潘岳,却一直坎坷失意,仕途不顺,妻子早逝,接二连三的打击,让他在三十二岁的时候,便有了白发。后来,人们便用潘鬓形容中年白发。

李煜在词中引用这两个典故,意在说明,自己被俘后,伤心不已、痛苦不堪,身心疲惫,来自精神和身体的双倍折磨。他就像沈约形容的那样,一天比一天瘦。不到四十岁他,也像潘岳那样,华发早生。
想当年,报仇心切的伍子胥,一夜愁白了头。如今,亡国之痛,如芒在背,无时无刻不在刺痛着他的心。从一国之君到被虏之臣,这巨大的反差,让他备受煎熬。这份心酸,只有自己最清楚。
“最是仓皇辞庙日,教坊犹奏别离歌,垂泪对宫娥。”最后的回忆,最为伤感,也最让人动容。这世间,不是所有的离别都能再见。覆巢之下无完卵,国破了,家也就没了。词中的庙即宗庙,皇家在此供奉祖先。

仓皇,说明诗人对于南唐国灭的事实,难以接受又有哪一个国君会想到国家会灭亡呢?他在仓促中拜别祖先,离开故土,离开风景秀丽的金陵古城,起身前往遥远的北方。临行前,皇宫内的乐工,弹奏起伤感的离别曲,为他们的皇上送行。
此时奏起的离歌,让离别的时刻更加伤感。李煜自己也知道,这一别,便是永别了。看着深宫中那些宫女,她们开心歌舞的往事,仿佛就在昨天。那时候的她们,晚妆初了明肌雪,曾经那么光彩照人。娇艳美丽。昔日,她们队列整齐,弹奏动听的弦乐。凤箫吹断水云间,重按霓裳歌遍彻。美妙的音乐,绕梁不止。
如今,李煜身为亡国之君,就要永远告别自己的国家和臣民,千言万语,却不知从何说起。只能与宫女们挥泪而别。